艾青诗选:探索新时代中的精神意义(艾青,诗的人生)

2023-03-23T11:21:21

聆听土地诗意的呼唤,就到金东去

◎吉狄马加

自1996年5月至今,我曾先后五次去过金华。每次去金华,都因为艾青,准确地说,是与艾青有关。艾青故里傅村镇畈田蒋村乡亲们那一张张真诚和敞亮的笑脸,那一双双闪烁着智慧的明亮的眼睛,那亲切、和蔼、沉稳的乡音(艾青的言谈举止,就带着这些气质。当我第一次听到畈田蒋村人说话时,仿佛艾青就在面前,仿佛回到艾青生前与我促膝长谈时的情境,我便不自觉地沉浸在那厚重的乡音里……)。从此回到北京以后,或出差在外,只要谈到艾青,谈到诗歌,我都会想到这块养育了伟大诗人的土地,因为我知道一个诗人与他成长的土地的关系是何等的重要。

20年前,金东区设立。无论是金华县还是金东区,无论岁月更迭和境迁,无论物是人非还是离合,这块艾青含泪凝望着的土地,因为艾青的诗而让无数的人记住金华、金东,甚至记得在中国的版图上,有一个没有被标出的叫做畈田蒋的地方。

毫无疑问,金华、金东,是全世界每一个角落的诗人和爱诗的人,向中国诗歌致敬的坐标。

以《我爱这土地》命名这本诗集,本身就是对艾青的致敬。诗集中的作品,上篇是来自2020年7月至8月期间,艾青家乡金东为纪念自己的儿子、人民诗人艾青诞辰110周年,迎接金东设区20周年而邀请的40余位享誉全国的著名、知名作家、诗人到金东采风后的悉心、精心力作;下篇是选自为弘扬艾青的时代精神和爱国主义情怀而面向全国以“我爱这土地”为主题的原创诗歌征文征集到的作品,这些作品的作者是来自全国各个省份,来自各行各业的业余诗人。他们以独特的视阈和笔触、对艾青的无限崇敬和对金东的向往、祝福,写下了饱含深情的不逊于名家的隽永诗篇。

在一行行诗句中,我们读到的,是艾青的眼神,艾青的乡音,艾青的脊梁,艾青的那颗跳跃在家国大地上的火热的心。你会看到艾青曾呼唤的黎明,他曾触摸的阳光,你会遇到把“大善、大爱,都顺着乳汁融汇进那孩子的每一根血管”的大堰河,你会站在艾青曾踟蹰的布着青苔的院落里,你可以用你的指尖忆起艾青曾抚摸过的老屋的窗棂……

艾青曾说:“叫一个生活在这年代的忠实的灵魂不忧郁,这有如叫一个辗转在泥色的梦里的农夫不忧郁,是一样地属于天真的一种奢望。”艾青的诗中羼杂的忧郁,是源于他对生命的无比的眷注与尊重。然而艾青更是对未来充满希冀和祈盼的,一如《黎明的通知》,“请他们用虔诚的眼睛凝视天边/我将给所有期待我的以最慈惠的光辉/趁这夜已快完了,请告诉他们/说他们所等待的就要来了”。他带给人们的憧憬,光明而有力量。

北京的春天,一直有着自己的个性,时而冷雨淋透初醒的大地,时而黄沙涂抹初绽的花蕾,让人们的心绪也时而沉静清冷,时而浮躁无奈。而手中的这本《我爱这土地》,让我的目光从京城湍急的车流和肆意纷飞的飘絮中,抵达青山碧水的如画江南,那是艾青的故土,那是今日的金东。

由此,我相信,二十岁的金东,这方曾孕育了艾青等一代文豪的神圣土地,这充满活力且以人文富区作为战略中枢的热土,艾青的乡亲,正踏着诗歌,唱响奋进在新时代的恢宏乐章。

这本《我爱这土地》,散发着土地的诗意,向我们发出了春天的呼唤!

(作者系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,中国作协副主席、书记处书记)

一场圆桌会:艾青诗歌与时代精神

记者 章果果/文 通讯员 赵思然 王洢菲/摄

“我们的诗神是驾着纯金的三轮马车,在生活的旷野上驰骋的。那三个轮子,闪射着同等的光芒,以同样庄严的隆隆声震响着的,就是真、善、美。”25年前的5月5日,艾青驾着三个轮子的金色马车离我们而去。25年后的5月5日,一系列具有非常意义的纪念活动在家乡举行。上午,以其名字命名的艾青诗歌奖启动;下午,浙师大举行了一场“艾青诗歌与时代精神”圆桌会。

圆桌会由中国诗歌学会、金东区政府、浙师大共同举办。与会人员身份各不相同,有诗歌理论家,有学者教授,有诗人,有艾青“亲友团”,相同的是,大家都在艾青的诗歌中领受过金色光芒,感受到庄严的隆隆震响的真善美。大家对于艾青的热爱与崇敬,全然发自内心。

“艾青就像李白、白居易一样,已经成为中国诗歌传统的一部分”

在座中最年长的晓雪老师,86岁了,“从小受到艾青诗歌的哺育”,研究艾青65年,至今未停歇。去年,他应约写了纪念艾青诞辰110周年的文章《中国新诗史上伟大而独特的诗人》,在《文艺报》上刊发。在他眼里,艾青仍然在微笑着,从未离去。

朱桦来自最远的远方——新疆石河子,那是艾青生活了16年的地方。那里有一个艾青诗歌馆,朱桦是23年来的“第一任馆长”。圆桌会上,朱桦饱含深情地朗诵了艾青《年轻的城》。

短短三个小时的圆桌会,有真情的流露,诗意的表达,也有言辞的交锋,思辨的光芒。通过众人的言说,艾青仿佛穿越时空来到面前,依然是那个歌咏人民、礼赞大地、向往光明的赤子。

中国诗歌学会驻会副会长刘向东讲了两个关于艾青的故事。2012年,他访问德国,在汉堡大学遇上一个汉学家。晚上湖边散步时,汉学家忽然说艾青来过这里,留下了一首诗,他随口就把这首诗背出来了:

前天晚上/我在北京院子里看见月亮/笑眯眯,默不作声/今天早上/想不到在汉堡又看见月亮/在窗外,笑眯眯,默不作声/不知道她是怎么来的/她却瘦了

背完诗,汉学家感慨地说,这样一首诗看似极其简单,但它不简单,它是朴素,只有炉火纯青的大诗人才能写出这样的诗。

那一刻,刘向东想的是:“在异国他乡,当一个外国人背诵我们一个诗人的诗时,我真为我们民族有这样的诗人而自豪。”

另一个故事发生在1995年。他和一个河北诗人到燕山采风,住在老百姓家的火炕上,两人彻夜交谈,“把这个世界上我们所知道的诗人梳理了一遍”。两人约定了判别优秀诗人、杰出诗人以及大师的标准:“我们说凡是想起一个诗人的名字,如果不借助任何资料记住了他一首诗,就是优秀的诗人;如果记住了他三首诗,就是杰出的诗人;如果记住了五首,就是大师。”

说到艾青的时候,一个奇迹出现了。“我们说了一首又一首,最后两人数了数,一共说了多少首?30多首。”

“艾青就像李白、白居易一样,已经成了一座山峰,成为我们整个中国诗歌传统的一部分。”刘向东说,但是,这些年来,我们的诗教没有跟上,对艾青的再发现也没有跟上。艾青作为中国新诗的一面大旗,第一位真正完善了现代汉语新诗的出色的诗人,这杆大旗没有高高地举起来。“我希望借助于这样活动的开展,让大家能够真正深入地研究艾青,包括他与时代的关系,他作为一个诗人的自由精神,他的语言,他的诗歌结构等,真正地竖起一面旗。”

怎样让艾青活在当代阅读中?这也是南京大学教授傅元峰思考的问题。去年,他选编的《艾青诗集》由译林出版社出版。“在当下,艾青有一种读者危机,所以我给译林出版社编艾青诗集的时候,就要把我喜欢的艾青,从历史当中找出来。我觉得史料的发掘和经典化的聆听,是两件同等重要的事情。”

“在悠久而广大的汉诗王国,一位带着饱满的赤子情怀,真正开始专注歌唱‘北方’‘土地’和‘光明’的诗人,他是怎样活在当代阅读中的,特别是那些已经渐次疏远了泥土芬芳的青少年的阅读?如果我们读新诗时,忽略或遗漏了艾青为母语和国族贡献的‘唯一特质’,我们将错失什么?”这是傅元峰在《艾青诗集》的序言中的提问。他说,如今的人们,也许已经很难体会艾青写下《我爱这土地》时的情怀,而重新培育当代人失落已久的朝向土地的虔敬之心,已经刻不容缓。

怎样理解艾青及其诗歌的时代精神

随着探讨的渐渐深入,一个重要的命题也来到面前:在当下,我们该如何理解并且继承艾青及其诗歌的时代精神?

“来的路上我想起陶渊明的一句诗:少无适俗韵。这句话可以形容艾青,艾青一直到老都保持着‘无适俗韵’。”南开大学教授李润霞以一个略为感性的角度开场。在她看来,艾青的真性情非常鲜明,也特别爱憎分明,可能大家总是会说他爱什么,爱土地、爱人民、爱祖国,但艾青的诗歌和情感世界里,也有深切的憎。他所憎的,恰是“真善美”三个金色轮子的反面——假恶丑。

“他不是一个和稀泥的人,也不是一个随便的人。他不畏人言,不说媚语,不趋炎附势,不怕得罪人,也不怕被误解。”李润霞说,艾青的倔强,是审美与为人上的倔强,恰如陶渊明的另一句诗:但使愿无违。“艾青这样的个性,配得上我们的诗歌史,也配得上他诗人的称号,这是我们这个时代应有的诗人和诗歌精神。我们不需要一个只会赞美的诗人,我们需要的是一个真诗人。”

在《诗刊》社主编李少君看来,百年来称得上能代表时代精神的诗人不多,艾青无疑是一个:“五四新文化运动开启了中国真正的现代性。五四新文化运动按陈独秀的设想,强调的是时代性和人民性,就时代性和人民性而言,艾青是五四精神的真正继承者。”他说,在延安时期,艾青感受到时代的氛围,写出了一批著名的代表作,使用了大量新的意象,这些光明的意向是中国古典诗歌所没有的,艾青开创了一种新的诗歌道路或方向。

“艾青非常充实地发现、见证、表达、命名、确认了那个时代。”刘向东说,“我们现在经历我们这个时代,他那一代诗人同样也经历过他们那个时代,但是为什么只有艾青能够完成,用诗来完成?我们就要探讨他作为一个诗人与时代的关系,他是如何见证,他的讲述方法是什么?我们现在一强调我们和这个时代的关系时,总是妄图比谁的调门更高,但这没有用。作为诗人来说,只有写出那些用诗才能说出的话,才是有效的。”

“作为多年来的诗歌刊物编辑,我阅读接触了许多诗歌,深深觉得存在一个问题:当下的许多优秀诗人,在他整个的写作中往往找不到一个精神相貌,或者一个精神谱系。”中国诗歌学会副会长梁平说,而回到艾青,我们很容易在他的写作和生命中,找到他鲜明的精神相貌和精神谱系。“艾青诗歌与时代精神,我们要重新张扬起来。要理直气壮、旗帜鲜明地让艾青诗歌的精神相貌和精神谱系,成为我们当代诗歌写作的一个标杆。”

从艾青诗歌里汲取足以让我们继承的伟大精神

“中国新诗100年,艾青的见证时间最长。他在不同的历史阶段都有很多重要作品,现在这些作品已经经典化了。当下,我们国家的发展取得了巨大成就,开启了新的百年征程。在这样一个大的时代背景下,我们梳理中国新诗100年的发展,特别是对一些已经经典化的诗人进行研究,探索其与时代的关系和人民的关系,有助于我们更好地从中汲取力量……这些经典化的作品,是重要的美学坐标,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精神坐标。”圆桌会的最后,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、书记处书记吉狄马加做总结发言,开篇即直指探讨艾青诗歌与时代精神的意义所在。

对艾青时代性的研究可以有很多面。比如,艾青的宏阔,艾青对于时代的直觉和把握,在诗艺上,他如何将这种宏阔进行天才式的呈现,以及他的语言,“即便从今天来看,艾青的语言在审美上依然非常高”……

吉狄马加认为,对艾青的研究,应放置于两个更大的时代背景下进行:一个是中华民族20世纪以来的历史进程;另外一个是20世纪世界左翼诗歌,特别是人类进步诗歌的大背景。

“艾青和智利的聂鲁达、土耳其的希特梅克一起,并称为20世纪的三大人民诗人,这绝非偶然……一个时代总有一些重大事件在影响诗人的写作,一个民族面对着一个很大历史转折时,遭遇很多外来冲击时,必然会呈现伟大的诗人。伟大诗人也必然与杰出诗人、卓越诗人有别。”

这种区别在哪里?吉狄马加用英国诗人塔德·休斯的一句话来回答:一个诗人如果把个人的经验高水平地扩充入公共经验和社会经验,并因此获得更普遍的人类意义,那么这个诗人就越伟大。

艾青无疑位于伟大诗人之列。

“在这样一个新的时代,中华民族正在走向伟大复兴的时候,我们更应该从他的诗歌里汲取足以让我们继承的伟大精神,更好地推动当下的诗歌创作。”吉狄马加说。

最后,他还谈到了在艾青诗歌奖中设立国际奖的必要性:现在中国正从一个文化大国向文化强国迈进,我们确实应有一些文化上的话语权。希望通过诗歌界的共同努力,推动中国诗歌创作的繁荣和发展。

《我爱这土地》 诗集编后

◎刘向东

《我爱这土地》的产生,源于2020年中国诗歌学会为纪念诗人艾青诞辰110周年组织的诗人采风活动和相关征文,得到金华市金东区委的鼎力支持,圆满,成功。

明眼人一看便知,《我爱这土地》的书名借用了艾青先生著名的同题诗,就此说说艾青和他的生身之地吧。

艾青让我们发出诸多感慨:

诗人艾青,是中国新诗一座丰碑,是他的创作,以无与伦比的原创性,凸显了相对于中国古典诗歌的独特美质,标志着中国新诗从思想到艺术的全面成熟。

诗人艾青,对诗虔诚,他的人生,就是诗意人生。一生中有两次以上的诗歌写作高潮,在20世纪世界诗歌史上并不多见。是艾青的归来,带来了当时整个中国诗坛的复活。

诗人艾青,首开中国新诗散文美的先河。当有人说他散文化,他机智地说,那不是散文化,是散文美。他从本质上抓住并说出了新诗自由的精魂。

诗人艾青,具有强烈的美的直觉能力、诗性直觉能力和表达力。

诗人艾青,是理论与实践完美结合的诗人。他主张“尽可能地做到深入浅出”“深厚博大的思想,通过最浅显的语言表达出来,才是理想的诗”;他主张“给思想以翅膀,给情感以衣裳,给声音以色彩,给颜色以声音”。他都做到了。

更让我们感慨的是:

诗人艾青,是太阳的儿子。他的生命充满了光与火,他把毕生的热情和智慧贡献给了光明的歌唱。

诗人艾青,是一个对语言有梦想并梦想成真的诗人。他所追求的,是通过诗歌的书写,让现代汉语具有一种像是经过烈火淬炼过的品质。他所达到的境界是,有时候看似无一句像诗,放在一起又无一句不是诗。他把全部的心思放在对整首诗的诗意经营上去了,对表面形式感的句子反而回避。

艾青的诗,肯定是写出来的,但又不像是写出来的,而是从土壤中生长出来的,从根本上说,是从生养他的金东畈田蒋村的土地上生长出来的,是从他母语的祖国大地里生长出来的。他从不去刻意营造,而让土地以及这土地里生长出的一切生命以自己的方式诉说。诗人的爱植根于土地,正视土地上的历史与现实。

当年诗人的忧伤既来自深沉的爱,更来自他对这土地的忧虑。

新时代,当我们怀揣艾青的诗,深入生养他的土地,我们既继承了艾青衣钵,又有新的发现、感受和表达,成就了这部诗集的独特之处:诗人通过自己,按自己的方式,用自己的语言,以自己独有的艺术创造来反映时代、歌唱土地和人民。

谢谢了——金东,诗的土地!

谢谢了——艾青,诗的人生!